诈爱
2010年的一个冬夜,在比利时的住所中,年轻的中国女留学生阿菲(化名)面对着电脑,内心悲苦。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海外陷入来自祖国的爱情骗局。对方不仅骗走了她所有的钱,将近1万美元,还摧毁了她对爱情和社会的信心。
电脑的另一端,万里之外的中国,凌晨3点多,一家简陋的网吧里,一个刚刚20岁的年轻人,出于未泯的良知,用身上仅剩的15元钱上网联络阿菲
,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慌中向她表达自己深深的歉意、悔恨与无奈。
几个月前,正是这个年轻人在中国南方某城市的自动取款机上,先后两次取走了阿菲被骗的钱。他是一家网恋组织的成员,现在,他正在逃亡的途
中。
阿菲叫他“无名”,他很中意这个名字,因为经过了这一段噩梦般的工作后,他希望自己没有名字,甚至从未来过人世间。
你的爱情︱我的工作
2010年9月,在一个由海外留学生创建的婚恋交友网站上,阿菲认识了一个名叫慕容(化名)的男人。
阿菲说,这是一个帅气端庄的男人,说话沉稳而有礼貌,懂得疼人,自称是香港某证券公司澳门分公司的VIP客户主任,主要负责帮助VIP客户通过
投资恒生指数而获利。
很快阿菲和慕容成为了恋人,MSN上、电话里,两人开始以“老公”、“ 老婆”互相称呼。
在阿菲与慕容相识的8个月前,20岁的无名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找到工作了。一天,经朋友介绍,他来到一家自称为香港某证券公司澳门分公司的公
司应聘。几天后,好消息传来,他被录用了。他很高兴。
上班后,无名发现,公司其实是一个网恋组织。公司有200人,老板下面,员工被划分为多个小组。区域管理者是仅次于老板的高管,组长是小组
的最高领导,然后是处长,最基层的是电话手(电话聊天的专员)和键盘手(网络聊天的专员)。除了这些基本职位外,还配有教官、老师和打手。同
事之间不叫名字,?都是用外号或师兄之类的称呼,网络交往对象则被称为“客户”。
大家分工非常明确。教官专门研究女性心理,老师对大家的业务进行指导,每周六下午和周日还要培训、开会,针对在聊天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进行
分析解决。公司有一套系统的学习手册,里面包括澳门风土人情和香港某证券公司的介绍,股票的基本常识,如何应对客户的每个疑问或是怀疑,如何
聊天告白以及培养感情等等,一些被认为是成功的聊天记录还会拿出来让所有人学习。
无名的组长叫慕容。
相识两个月后,慕容说,自己要到香港总公司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大约10天后,慕容告诉阿菲,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而且需要保密。
慕容说,有一个“内线”投资的机会。内线,是指上市公司的高管如总裁、副总裁及持股10%以上的个人股东,这些内线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股市
,他们买卖股票需要在两个工作日内向香港证监会提交报告。重要的是,慕容的公司可以通过特殊渠道获取“内线”投资的报告,再加上香港证交所交
易员对回报的预测,再经过基金法人以及分析师的分析,慕容的公司来决定VIP客户进入股市的时间,以及对股票是买涨还是买跌,这就是“内线交易
”,可以获得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收益。
VIP客户的身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获得的,慕容说,只有每年在他们公司下单交易金额达1000万港币以上,和公司合作两年以上并每年缴年费20万
港币的客户才有这种机会。现在,VIP客户的名额恰恰空出一个。慕容说,上个月有一个客户移民澳大利亚了,但是资料还没有消磁,公司让他找一个
新客户来顶替这一珍贵的名额。因为阿菲是自己的“老婆”,所以,慕容让阿菲来顶替他的客户。
2010年11月2日,阿菲填写了“香港某证券公司投资申请表”;11月5日通过西联国际汇款公司(WESTEN UNION)给一个香港账户汇款3000美元;
11月10日,一位自称香港某证券公司投资总监助理的人打电话给阿菲,表示阿菲的投资获益为本金的40.6倍,要求阿菲汇去5%的佣金(6090美元);
11月11日,阿菲照办。11月13日,慕容消失。
无名和同事们被分散到不同的房间,每个房间4个人。大家吃住都在公司。
每天早上8点,包括无名在内的所有键盘手和电话手就准时起床了。之后,他们会上MSN和各个婚恋交友网站收发信息,当然,MSN的状态都显示的
是“脱机”。
9点半,公司会通知大家统一上线,因为香港某证券公司每天早上9点到9点半为例会时间。有客户在线的话,大家就开始聊天。如果线上自己的客
户很多,无名就会对一部分客户说,要出去看看或者“经理叫我”之类的借口。反正就是和客户轮流聊天,要显得自己工作很忙碌,当然,也是避免忙
中出错。
中午12点半,自称金融投资经理的键盘手们会对客户说,“要去盯盘了”。其实,这是每天中午30分钟的统一吃饭和休息时间。
晚上9点,和客户说“要下班回家了”,如果有客户缠着,就说“保安都在催了”。当然,下线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对这一套工作流程,无名显得很厌恶。每天睡眠不到5个小时,疲惫不堪,而且外出取赃款时,公司都会有两个主管跟着。无名最畏惧的还是公司
的打手,“有好多,都是学过武术的,逃跑被抓回来的人会被打得半死”。
当和一名客户交往一段时间后,经过分析判断,具体操作人员就以内线投资获利巨大,且刚好空出一个VIP客户的理由,诱导客户汇款到指定账户
,内部称之为“开枪”。而为“开枪”所做的准备,叫“铺梗”。
“铺梗”的过程,一般是先告诉客户自己要到香港总公司出差,然后,过上10天左右,“开枪”,告诉客户,有一个内线投资的机会。
“开枪”是整个骗局的最关键处,大家都很谨慎,仅公司总结的《开枪注意事项》便有近万字的篇幅。
比如,操作人员如果决定开始“铺梗”,就必须要达到以下条件:1.已在MSN上和客户聊天20天以上,每天至少30分钟以上;2.至少连续五天,每
天都要打电话给客户(时间20分钟以上) ,并且客户也会主动打过来;3.进行自我评估,看看你的客户是否已经陷入爱情的陷阱里,如会常常打电话给
你,想听你的声音等;4.已经编织过两人未来共同的梦,约定好近期见面的时间;5.试探过如果要客户玩股票,客户的反应。
《开枪注意事项》里,甚至用非常醒目的字体提醒自己这些在中国内地某城市偏僻郊区忙碌的同事:从澳门分公司出发,坐船到香港,再到总公司
,全程约两小时。给客户发“报平安”的短信,切莫在时间上出现差错。
2010年10月,无名的组长慕容开始“铺梗”、“开枪”,一切都很顺利。这是无名参与并做成功的第一个“客户”。这个案例被慕容作为经典案例
让小组成员学习,所以,无名知道这个客户叫阿菲,以及阿菲的所有资料。
披着嫁衣的骗局︱逃亡后的恐惧
2010年11月15日,慕容消失后的第二天,阿菲通过香港某证券公司得知,该公司在澳门没有分公司。这原来是一场骗局。
阿菲在比利时报了案,但警方的答复是,诈骗团伙不在比利时境内,建议她去中国香港报案。
阿菲说,无论是在海外求学还是工作的中国年轻人中,像她这样被骗的有很多。在一个不愿意被公开的网络QQ群里,聚集着110名“受骗者”。其
中,来自海外的“受害者”有26名,据群主统计,涉及金额高达1531万元人民币。
群主说,由于在公安部门求助未果,他们只能抱团取暖,相互支持和鼓励,共同搜集骗子资料,希望能等到诈骗组织被端掉的那一天。(相关报道
参见本刊2011年第39期《婚恋网上的债务风险》)
无名是在第三次外出为公司取“赃款”的时候逃跑的,汇款来自一位在英国的中国女孩。“这笔钱有3000美金,但是我没取,我已经通知她早点收
回去”,无名对阿菲说,“他们肯定以为是我拿了这笔钱,被他们抓到我会死得很惨”。
因为阿菲是自己唯一一个“做成功的客户”,钱又是自己亲手取走的,再加上知道阿菲的联系方式,于是,无名主动与阿菲联系,告诉她相关内幕,希
望能帮助她追回自己的钱。
无名说,他会坐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离开这个城市。虽然很想家,但是不会回家。自从离开家后,妈妈开始四处找自己,后来在马路上被车撞倒了,
至今还躺在床上。自己已经没脸回家了。但一时之间,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或许要找个工作,先活下来。
无名说,公司很大一部分最基层的员工都是被骗进去的。平时吃住行,都有人看守。有一部分人很想逃出来,但因为分散在不同的房间,没办法互
相帮助。无名逃跑时,有几个人为他凑了500元钱。
无名甚至想过再回去当卧底,去解救那些同伴。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自己把英国女孩那笔生意搞黄了,回去的话,他们是不会放
过自己的。
逃跑后,无名到当地公安局报案,得到的答复是,他本人参与行骗,而且不是被害者本人,无法立案。
凌晨5点,在网络的另一端,狼狈而疲倦的无名在疯狂地打字,但速度越来越慢。他对阿菲说,自己好困,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了,真想找个地方睡
个三天三夜。
在阿菲看来,无名是可以被原谅的。虽然在“狼窝”中待了8个月,但当他逃出时,依然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保留着一种对罪恶的羞耻感。
跨国网恋组织病毒式扩张
随着婚恋网站的增多以及网络通讯工具的普及,这种组织严密、日趋专业化的网恋组织像流毒一般蔓延开来。
师傅在台湾
刘林(化名)曾在中部某城市被骗入一家网恋组织工作。他在寻找到第一个“客户”时,被对方的真情感动,迷途知返,逃了出来。
据刘林介绍,自己所在的那家公司,老板将成员分成了10个组,每个小组有10个组员,分饰投资公司的不同角色。一线为“业务员”,二线为“处
长”,三线为“组长指导”或“组长”。另外,还有机动人员来扮演投资公司的客服小姐,或是金融管理机构人员。
对于行骗的目标对象,无名所在的公司明确规定,25岁到33岁之间,最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女性。阿菲气愤地问:“学生也不放过?”无名回答
说:“他们说,就算本人没钱,家里和朋友也会有钱。”
据福建省一位曾破获当地网络婚恋诈骗案件的警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由于行骗对象都是有一定文化水平而且素质较高的女性,所以,这就要
求行骗者也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和谈吐。从事这一行的大多是“80后”、“ 90后”,对网络有一定的了解,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其中不乏大学生。
然而,一位学历不高的行骗者表示,他和一位在日本的中国女孩“交往”时,每次聊天,一般都把百度的页面打开,以便随时查询一些词汇和知识
。
据知情人士介绍,这些网恋组织一般是流窜作业,通常在某个城市的偏僻地区租上房子,待上两个月后再转战其他地方。而团伙中的基层人员,有
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
尽管他们可能身处中国内地某一个小县城,但他们的手机号码可显示为香港或是澳门的号码。一位负责刑事侦查的警官告诉记者,在网络上,一个
小小的软件就可以使IP地址显示为自己想要的城市,来电显示也是同样道理,这在电信诈骗中运用得非常普遍。
一般来讲,网恋组织会假借中国香港或东南亚等地某投资公司的名义,所有“客户”的汇款会第一时间打到名义上公司的所在地,比如香港,汇款
到账后,他们会组织香港的同伙迅速转账,分散到内地不同的账户。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网恋组织的老板大多来自台湾或是香港,因为必须有人在中国香港或是亚洲其他国家来接款和汇款,这
种资源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一位在福建省漳州市从事刑事侦查的警官告诉记者,在漳州市漳浦县,聚集着大大小小上百个网恋组织,有上千人参与。近年来,他只接到过四五
起网络交友诈骗的案件,但据他了解,更多的案件是外地报警,需要他们在当地进行协查。
据其介绍,这种交友诈骗几年前在台湾兴起,并且形成了成熟的运作模式,由于漳浦距离台湾最近,人员流动较多,所以有人将这种骗术带回了大
陆,也有一些台湾人,直接在大陆组织公司进行诈骗。在漳浦县,网络婚恋诈骗基本上都是团伙作战,一般有十几个人,他们一般会拉自己的朋友、亲
戚入伙,干一段时间以后,团伙成员会分流出去,再组织新的团队。
“就是这样一种分支扩张的形式,导致网络婚恋诈骗向外蔓延,从事的人越来越多。”该警官对《中国经济周刊》表示。
刘林是被朋友介绍进网恋组织的,朋友说,这是家从事电梯生意的公司,他的工作是电梯销售员。据刘林说,公司还经常打着投资理财公司的旗号
到人才市场进行公开招聘。
据刘林介绍,一般来讲,老板拿得最多,为被骗资金的55%;处长和聊手等具体操作人员提取35%,聊手第一次得手可以提取15%作为奖励,之后每
得手一笔提取的比例是5%,其余都归处长;而负责从终端提钱的被称为“车手”,可以拿10%。
据无名介绍,一笔成功的“生意”,被骗金额少则几万元,多则几百万元。一般有五六个人协同操作,分成。
警方的难处
多名受害者说,警方的表现让她们很失望。
2011年8月,在美国工作的肖晓(化名)在国内某知名交友网站上与“骗子”结识,据肖晓说,截至10月24日,自己一共被骗走了22万美金。在向
美国FBI报案后,肖晓被告知,诈骗地不在美国,很可能在中国,所以建议她在中国立案。11月3日,肖晓专程赶回中国老家报案,当地公安部门同样表
示无法立案,因为诈骗嫌疑人所用的银行账户都在马来西亚,案发地、汇款地、收款地以及骗子联络方式,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中国大陆。
这22万美金还不只是肖晓个人的积蓄,绝大部分是向父母和亲友借的。如今,原本在美国有房有车的肖晓,现在已经把房子和车子都卖了还债,自
己则寄宿在美国的朋友家里,而她的父母正在四处找中介,想卖掉家里的房子还债。
曾经破获过一起网络婚恋诈骗案件的警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网络婚恋诈骗案件非常特殊:第一,在婚恋交友网站,行骗者大多使用的是虚假
的身份信息,比如电话号码是虚拟的,银行账号也是盗用他人的身份信息办理的,这些给破案带来了很大的难度。第二,行骗者大多是跨地区、跨省乃
至跨国作案,这就需要跨省、跨国协助破案,动用的资源多、成本大,程序也会非常复杂;尤其是跨国案件,无论中外警方,在是否确定立案调查上,
一般都会很谨慎。第三,婚恋交友诈骗带有很多的感情因素,被害人不仅财产受到了损害,情感上也受到了伤害,被骗后表现消极或放弃的比较多,不
利于案件的侦破。“事实上,网络婚恋诈骗只是网络诈骗中的一类,所占比例不大。”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他们自己也感觉压力很大,一方面被骗者对于破案有很大的期待,另一方面此类案件如果立案
调查将会非常复杂,难度也不小,所以他们感到非常内疚。有时候,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提醒婚恋网站,一定要在最醒目的位置提醒诈骗风险。“即
使婚恋网站这样做了,人们还是不会足够重视。”
该警官表示,这类案件最可怕的地方是,不仅让受害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品质大大下降,而且还会影响她们的人生态度,甚至是人生观和
价值观。
肖晓说,她觉得自己“心理上也有阴影,有点自闭,不愿意去和原来的朋友来往了,不愿意和别人说这些事,因为怕遭人嘲笑……他们很疑惑我们
怎么那么傻,这让我很难接受。”
这就是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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