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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

发布时间:2019-09-15   来源: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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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在下着,连绵不休地。天空灰暗的颜色配合着悲伤压抑的气氛。

在这一片开阔地带上,站满了人。他们的视线全部盯着一个方向,沉默而悲伤。视线所及之处,是大堆的水泥板、砖石、木制的门窗、铝合金的楼梯扶手,它们残破不堪、杂乱无章、扭曲变形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小山,沉重地压在人们心头。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废料堆,谁也无法将它同一所昨天还是书声琅琅的学校联系在一起。

自从来到这座废墟前,杨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越来越无望的奇迹。

操场上已聚集了几千人,都是学生家长,来这里等待孩子的消息。昨天下午,当强震袭来的时候,学生们正在上课,短短几分钟,绝大部分学生和老师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埋在了废墟下面。

从昨天傍晚开始,武警战士和志愿者们就顶着余震从废墟中往外救人。他们已从废墟中扒出了个人,可只有个是活着的。操场上的人眼巴巴地看着、数着,都怀揣希望惴惴地盼望着,尽管知道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每当有一个学生被扒出来,操场上就会引起一阵骚动,不久,就会有人又哭又笑、抱头痛哭或是发出呼天抢地的长嚎。于是整个操场上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禁不住发出一片唏嘘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次次的余震,人们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焦灼。

杨虹已经昏过去几次了,等被人手忙脚乱地弄醒,她又拒不回去休息,一定要在这里守着。她瘫软无力地靠在丈夫怀里,脸上泪水始终没有干过。她不敢想象,灾难发生时,女儿那恐慌绝望的样子,她更不敢想象,女儿的血肉之躯,此时正和这些又冷又硬的砖石水泥紧紧咬合。

她在心里不断的祈祷,希望女儿能够奇迹般地生还,希望她只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等待人们救援。她甚至很迷信地,在内心里,把神佛、天主甚至狐仙儿等等所有可以显灵给女儿带来生还希望的那些虚无中的事物都求了个遍。

刘海洋不知如何安慰几近绝望的妻子,他揽着杨虹那虚弱的身体,心中有着一种复杂的酸痛的感觉。

“爸,回家吧,我要和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想看到你和妈妈一起快乐地生活。”这是昨天中午,地震发生前不到三个小时,女儿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现在,女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可女儿呢?她已生死不明。

 

 

 

昨天下午,他正在接待客户。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他们的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沈晴已急急地冲进来,大声喊:“海洋,快跑!”大家如梦初醒般从座位上跳起,向门外跑去。中途,他的目光与沈晴的目光相撞,在那里,他看到的不是惊恐和慌乱,而是一种关切,一种担忧,他的心里一热。

跑出楼外,那里已乱成了一团,很多人站在街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到街上烟尘滚滚,建筑物在摇晃着,街边的一些小店铺已变成了废墟。人们惊惶不安地聚在街上,一些人开始不停地拨电话、挥舞手臂、跺脚、原地转圈儿——电话全都打不通。他们只好焦急地互相打探着消息。

刘海洋迅速地让人清点了一下公司的人,确认除了有两人外出暂时联系不上之外,其余的人都安然无恙。他略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了女儿和妻子。这个时间,孩子正在学校上课,妻子在上班,不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怎样。他把公司的人集中了一下,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就让大家回去看看家里人。然后,他开始打听女儿学校的消息。

不一会儿,可怕的消息辗转传来:女儿所在的学校,楼房倒塌,学生和老师全部被埋!他感觉头“嗡”地一声。顾不上再打听妻子单位的情况,就急冲冲地跑到学校去。 

 

 

沈晴从跑进刘海洋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刘海洋,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帮他清点人数、安排公司的事情,和他一起打听孩子学校的消息,不时和他交换一个关切的目光。当他匆匆跑向那座掩埋了上千名师生的废墟时,她也紧随他的身后。 

在学校混乱的操场上,他们和杨虹不期而遇。惊惶不安、悲伤脆弱到极点的杨虹,看到丈夫的身影,急切地奔过来,哭着扑向他的怀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紧跟在他身后的沈晴,此时此刻,在她的心里,天下没有比女儿的生死更重要、更令人焦急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而此时,刘海洋是她的主心骨,是她唯一的依靠。

刘海洋下意识地搂住杨虹,他发现,只不过十几天没有见面,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看着杨虹,他的心中竟是一种又惊又痛的感觉。

沈晴尴尬地站在一边。刚刚看到杨虹的时候,她本能地心中一紧,本能地想回避。但是,她并没有看到想象中杨虹那怨毒的目光,她只看到他们夫妻悲伤地依偎在一起,没有人理会她的存在。对此,她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了。愣愣地站了一会,就悄悄地走开了。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呆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

 

 

 

人生的某些灾难,无论你怎样惧怕,最终还是要去面对。经过了漫长的、忐忑不安的等待之后,厄运还是不可阻挡地来了。尽管无可回避地做了最坏的打算,尽管不敢想象、却在心惊肉跳中难以控制地想象过那残忍的一幕,可是当那一刻真的到了,杨虹还是无法承受。她只向女儿那血肉模糊的身体看了一眼,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那一刻,刘海洋的身子也摇晃了一下,眼前是一片黑暗。女儿的惨状,妻子的昏厥,极度的悲伤,令这个一向冷静、强硬、从不轻易言败的男人,顷刻间感受到了什么是世界末日。

幸好此时救援的医疗队已经进驻,杨虹被及时抢救过来了。刘海洋离开家这些天,她一直病着,加上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又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十分地虚弱,精神更是处于崩溃的边缘。她不哭泣,不流泪,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大瞪着眼睛发呆。

刘海洋守在杨虹身边,看着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却又险些成了陌路的女人,想着此刻躺在外面冰冷的地上、同样冰冷的女儿,他忽然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震后的动荡局势终于平稳下来了,处理了女儿的后事,刘海洋陪杨虹回到了家中。他们居住的那栋楼房是去年新建的,质量很好,是在这次地震中,这里为数不多的完好无损的建筑之一。经历了大地震的浩劫,家中到处是破碎的、散落的、倾倒的物品。

刘海洋把所有的房间逐个清理干净。十几天前,当他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是那样地坚决,曾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可是,经历了这场劫难之后,他又重回这个屋子,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割舍不下对这个家的牵挂。

杨虹只在送走女儿的那天痛哭了一场,随后这几天就始终是沉默。回家后,她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女儿的卧室,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屋里到处是女儿留下的痕迹:床上放着她最喜爱的卡通泰迪熊,书桌上全是她的课本、练习册、课外书,还有她喜欢听的CD光碟。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三个人的笑容那么灿烂。她时常捧着那个相框,神情恍惚地笑。或许,在她的记忆里,女儿从没有离开过,她一直在这里,和她在一起。

在丈夫抛下她和女儿,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似乎生命也正从她的身体中被一点点地抽去。只有在看到女儿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而现在,连这一点最后的支撑也没有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逃避,逃到自己的幻想里去了,几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刘海洋看着妻子,心如刀绞。应该说,杨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是负有责任的。杨虹是一个温柔贤慧的女人,当初,他们曾经那么地相爱,尽管婚后的生活越来越平静平淡,但也还是温馨幸福的。

可是,自从那个年轻漂亮又干练的沈晴出现在他的公司,他的生活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变得一团糟。和沈晴在一起时,她的娇柔、睿智和活力,使人到中年的他找到了一种重生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沈晴对他的一往情深令他无法抗拒。所以,当他在反复的挣扎纠结后提出离婚,遭到杨虹的坚决反对时,他选择了离家出走。

现在的孩子大多早熟,尽管他们刻意地瞒着女儿,可是敏感的女儿早已看出父母之间出现了问题。他离家之后,女儿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他,求他回家。他只是一天天地敷衍着女儿。女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等到爸爸回家。

现在,面对失去女儿,妻子又几近崩溃的现实,他重新审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心路,内心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我要和你们两个在一起!”女儿的话再一次耳边响起,可是,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女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机场,沈晴在关检入口外徘徊着。她在等待,她还是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刘海洋能来送送她。

昨天,他们之间有一次长谈。其实在刘海洋没有开口之前,她已在他眼中读懂了他的决定。分手的时候,她坚持把他递过来的那张信用卡推还给他。她知道,有些事,不是用钱能解决的,只能交给时间,让漫长的岁月慢慢消蚀顽固的记忆和内心的苦楚。她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盼望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登机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的泪。

当飞机起飞的声音划破天空,刘海洋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飞行的物体,一直看到好远好远,累得眼睛酸酸的,流出了泪水。他早就来了,只是,他一直在候机大厅的外面,没有进去。

 

 

 

当杨虹正手捧着那张全家福,沉浸于自己的虚拟世界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虹,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现在女儿真的已经不在了,可是你放心,我会和你在一起,永远。”

杨虹怔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迎上刘海洋那暖阳一般的目光,终于,她哭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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