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是一对新婚数月的小夫妻,恩爱非常。他比她大八岁,从三年前认识起便对她如珠似宝地宠爱着。由于两人不在一个城市,几经努力仍无法调动到一个城市。直到半年前,他才辞去了工作,只身到她所在的城市。
地震来之前,她正在大楼一层的办公室里加班,吃着他给她送来的午餐。
她有一份报表必须在下午上交,但因为搞错了一个数据,使得总数一直对不上。不得不继续加班,到了下午两点却还没找出问题出在哪,于是打了个电话向丈夫诉苦撒娇。于是他带了午餐来陪她的妻子,并和她一起查对着文件中的数据。见丈夫走进办公室里,她满肚的烦乱立刻烟消云散。
他,一直是她的支柱,在外人看来,她是位很能干的女孩子,但在他前面,她永远是个小女人。看着丈夫的英俊的脸庞,心情就象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无比。他怜爱的摸着她的头发,命令着说:“乖,去吃东西。我来查。”于是她乖乖的端着午餐坐到他的对面,一边吃着一边满含柔情地盯着他,他的脸,他的一切,是她永远都看不厌的。她相信,只要丈夫出马,这世上便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果然,不到一刻钟,他便找出了那个错误,正微笑着想调侃他的妻子几句。
而就在此时,他们感到一阵山摇地动,这栋早在一年前便说要拆而勉强使用至今的办公楼,似乎此时再也承受不起负荷,在强烈的地震中崩塌了。
几秒钟之内,两人便被埋在了废墟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身上压着一条空心水泥板,但运气不错,这条水泥板的另一端却被另一条水泥板支撑着,只是压在她的身上令她无法动弹,却不会令她受伤。刚才的昏迷是因为有东西砸在了她的头上,另外腿部不知道是被什么砸到,骨头似乎断了,并好象在流血,但因为板压着,她摸不到自己的小腿。肩背处也有痛感,一摸也在流血。
军!军!你在哪?她猛然想起了她的丈夫,叫着。没有反应,她怕极了,嘤嘤哭泣起来。
梅,我在这??你怎??怎么样?有??有没有??受伤?他微弱的声音从她边上传了过来。她记起来了,在倒塌的一瞬间,他是扑过来一下压在她的身上的,但现在怎么会分开,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老公!你??你怎么样?!她听着丈夫的声音有别于平时,惊恐地叫着。
我没事。只是被压着动不了。他忽然平静一如平时,说着:“宝贝,别怕,我在这,你别怕!”她感觉他的手伸过来碰到了她的臂,急忙用手紧紧地抓着。他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但有力,令她的恐惧顿时减轻了许多。
她的小腿好象在流血。一条水泥板压在她的大腿上。老公,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怎么会呢?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用我的领带绑住你流血的腿,够不着小腿就绑大腿,越紧越好。
他说完抽回手,将领带递了过来。她照丈夫的话,把流血的腿给绑住,但由于力气不够,并不能有效的止住血流。如果没人来救他们的话,岂不是流血都会流死了吗?她恐惧的想着。再伸过手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只有这样,她才能不那么害怕。她突然觉得丈夫的手在抖,难道他也在害怕吗?这时,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老鼠的叫声,她尖叫了一声。她生平最怕的就是老鼠,现在这情形,老鼠就算爬到她头上,都无力抗拒。
老婆,别怕。有我在呢,老鼠不敢过来的。过来我就砸死它!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故意轻松的说着。老天故意找个机会让我们患难与共呢。你的血止住了吗?
没有,还在流。在他的玩笑话中,她也轻松了不少,唉,死就死吧。反正你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想起了三年前和他认识的情景,那是她大学最后一年的实习期,在他所在城市的一个公司里工作。有一日,两人在一部电梯里偶遇,他的脸上充满着惊艳的神色,她仿佛视而不见。只有两种男人能引起她的关注,一种是聪明的,另一种是英俊的。在电梯里呆望着她的他,她在他英俊的面庞里明显地看出了智慧。似乎很玄妙,但后来的了解也证明了她看人的眼光,他无疑是一位极其聪明的男人。但只有对着她时,才会显出些傻样来。她想着想着,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有一次,她的肚子痛极,倒在床上脸色煞白。他坐在她的床边,心痛使得他的脸色比她还白。他脱去外衣,躺在她的身侧,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一丝一丝的温暖从他的身体传至她的体内,她沉醉在他的怀抱中,竟忘了那本是难以忍受的痛楚。爱情的力量,有谁能解释的清楚呵。
两人静默着,都知道除了等待之外,他们毫无办法。她感受着丈夫的手,继续想着以前的往事。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是她追的他。那次邂逅后,她便终生不悔,而他却一直以为是他在苦追她,这傻子哦,我不给你制造机会你怎么追啊,她微微的笑着想。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彼此的父母也都不是很赞成,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一生只会爱对方。这种爱,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在漆黑一团不闻一点声响的废墟里,她却沉浸在回忆中,柔情似水地轻声对丈夫说:“他??我爱你!”他紧了紧握着妻子的手作为回答。她继续回想着以往的点点滴滴。他每隔几分钟便会跟她说话,使她不感害怕。但是,她想睡了,感到很困倦。
他,我累了,我睡一会儿??她低低的说:“不能睡!!”他大声的喝道。反应如此强烈令她吃了一惊。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说:“听我说,你要控制自己,千万不能睡!你在流血,困倦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失血,如果睡了,就不会再醒!知道吗,千万不要睡。跟我说话。”
她想控制睡意,但那种强烈的困倦,却似乎抵挡不了,真想就此沉沉睡去。他不断跟她说着话,说起以往的点点滴滴,真想睡,真想让他闭嘴,但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她迷迷糊糊的听着,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那外面有一声沉闷的敲击声,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她兴奋地握紧丈夫的手,叫道:“你听,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他的手却松开了,传入她耳边的是一声似叹息似呻吟的声音。她也终于昏迷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大批救援人员来勘察了,在查询了在这楼里的单位的人员后,确定了她在楼房倒塌时在里面。于是通知了医院急救中心和建筑队,组织人员抢救,抢救是顺利的,当挖开一块一块的水泥板,撬开一根又一根的钢筋后,施救人员首先发现了他。当抬他上来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拒绝现场医护人员的救治,并不肯上救护车,躺在废墟边的担架里,嘴里不断喃喃的说着:“救她??救她??”在场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当看到他时,已经知道无救了,也不勉强将其抬上救护车,因为可能稍一移动便是致命的。只示意护士给他输血,但针管插入后血已输不进去了。他的嘴边不断溢着血,这是内脏受了严重外伤的反映,估计是肋骨断裂后插入。一只手已经断了,断裂处血已停流,两条腿的骨头也全是粉碎性骨折。致命的是,从他的脸色中看出,血几乎已经流尽了。令这位医生奇怪的是,按这种伤势是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施救人员的举动,很快昏迷中的她也被救了出来,他转向了医生,眼光里竟流露出乞怜的神情,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医生现在有点明白为何他能坚持到现在了,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光,迅速走到她的身边给她作了一些检查和必要的治理,然后让救护人员将她抬上救护车,回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看着他急切的眼光说:“你放心,她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严重的内伤,失血有点严重,当听到医生的话时,他刹那间似乎绷紧了的眩一下放松了,便委顿了下去,眼光追随着抬着她的担架。医生不忍的看着,转头叫抬担架的人给先抬过来,将她平放在他的边上。在场的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偌大的一块地方,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他用着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依恋地看着她,看着他深爱着的妻。那眼光流露出疼爱,流露出万般的不舍,深深的看着,仿佛要将她的影象永远映在眼里。他竭尽力想将那只没断的手抬起来,但只能使手指微微动了动,医生噙着泪将他的手盖在了她的手上。他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一滴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而泪却使他的眼睛模糊,他想看她,他想看着她啊!医生懂他的心思,抖着手替他抹去了那滴泪,但他的眼睛大张着,却永远也看不见他的妻子了。他走了。
只有看过他的伤势的这位医生知道,为了妻子不感恐惧,为了他深爱的妻子不因失血致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硬是抗拒了死神几个小时,他受的伤,是要忍受几个小时生不如死的痛楚啊。上了年纪的医生也再控制不住,为这位素不相识的人老泪长流。边上的几个小护士,早已失声痛哭。
直到她的伤势全部复原后,她的父母和哥哥才将他的死讯告诉了她。当明白这是真的时,她以妻子的身份要来了他的死亡通知和病历。她一字一字的看着,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令她的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哥哥说:“听在场的人说,妹夫在走之前,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但只有那位老医生听到了。”她一言不发,独自出了病房,她的母亲在她身后跟着她,见她径直走进了那位老医生的办公室,坐在他的对面。
老医生见是她,微笑地说:“你的伤好了?还该注意休息,不该到处乱跑的。”
“我丈夫跟我说了什么?”她直视着医生,语气大异平时,连起码的礼貌也不顾了。她此刻只想知道他跟她说了什么,不想寒喧,不想说废话。
老医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瞬间便理解了她。尽量的和缓地说:“他那时已说不出话了,口腔里的水份已不足,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口型。”她也不继续问,只是仍旧盯视着他。医生叹口气,似乎回到了当时,神情也变的很悲戚,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当时他看着你,说的是:‘我爱你’,然后就??”
她沉默着,脸色变的雪一般白。医生正想着怎么安慰她时,只见她一张口,竟喷出了一口鲜血。
九天过去了,她的父母将她接回了家住。在这几天,她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也仿佛所有人都不认识。给她水,她就喝,给她饭,她就吃。其余时间便坐在自己房间发呆,或对着挂在家中的他的遗像喃喃的说着话。
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了这副样子,她的父母在这几天里似乎一下老了十岁。所有医生对她的病症都摇头,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但不管医生跟她说什么话,她都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
她哥哥的小女儿来外婆家吃饭。六岁的孩子看着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姑姑,拉着她的手也没反应,不禁急了:“姑姑,姑姑!你以前说要带我去公园玩的,你骗人!”外婆外公拼命的打眼色,但那孩子哪去理会,继续嚷道:“还有姑父,他也答应过我的,哼,全说话不算话!”听到“姑父”两字,她浑身一震,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提他,这是她快半个月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到他。竟也拉着小侄女的手说:“姑父答应过你的?好,我马上带你去。”她的母亲第一次听到她跟人说话,不由激动的哭了起来。她的父亲马上想到女儿的病情可能有转机了,竭力压抑着颤抖的语气,平静的说:“那好,她,你就带她去吧。”在公园,小侄女牵着姑姑的手,张大眼睛问道:“姑姑,姑父呢?爸爸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又听见他跟妈妈说姑父是死了吗?小侄女来后的几天,她明显恢复了许多。跟父母不断的说着话,但他们都回避着他这个话题。到了他的骨灰入土为安这一天,中午母亲去叫她吃饭时,却发现她不在家里。正狐疑时,儿子的电话来了,她在他的墓前。
当父母赶到时,只见她坐在墓碑前,穿着结婚那天穿的礼服,眼睛闭着但嘴边却带着微笑。她的哥哥和嫂子站在她的前面,眼睛都已哭的红肿,她的母亲一下便晕了过去,父亲浑身颤抖着走近,看到幕碑上她用血写下了几句话: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是否还像过去?
我必须坚强,但我做不到,我不属于这儿,我只属于你。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会不会紧握我的手?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会不会帮助我坚强?
我要寻找从黑夜到白昼的路,因为我知道我要找到你。
请带我走吧,我相信天堂里定会有安宁。
请带我走吧,我知道天堂里不再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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