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十岁这年,我开始考虑这段纠缠应该以什么方式来终结。奇怪,我开始用纠缠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与我二十岁时欢天喜地在深夜里写一个又一个“爱”字多么不同啊。二十岁那年,侨牵着我的手给我说一个故事:在台湾,有一对在某个圈子里的名人很真诚地相爱,但是,男人却因为诸多原因而不能离婚,甚至不能在公开场合对女人表示特别的情感。于是,他们约定,每次在公开场合相见,便见机敲三下,来向对方表示“我爱你”。
那时我浑然不知情爱中暗礁四伏,我欢天喜地地说:“那我们也这样表示可好?”于是,在我与侨共同出现的场合,我们便见机行事地以敲三下门、敲三下桌、举三下杯,甚至眨三下眼,清咳三声……来向对方说“我爱你!”
重重衣香鬓影中,侨手里挽着他的太太,视线却不舍地追逐着我,并不时以特别的方式向我示爱。
那样的别样声色只会更让我纵情。因为年少,以为纵情便是一生所需。
可惜灿烂总只是一刹那。终于,我厌倦了那样的暗示,我宁愿做侨手里挽着的那个温顺而骄傲的妇人,因为她总在热闹散尽后依然可以伴在他的左右。
“敲三下”的情形我们维持了一年。一年后,我已经不再跟他出现在任何一个公众场所。
曲终人散后的荒凉,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以承受的。所以,我情愿放弃盛宴。
十年时间,一年用来演绎“敲三下,我爱你”的故事,九年时间用来分与合。每次我坚决地要分开,可是侨却能用种种办法将我唤回。终于,我意识到,只要他活着,我与他就要这样消磨下去。这种消磨已经说不清是爱,还是惯性了。
在第十年的一个夜里,我用尽所有的方法亦不能留住他了。第二天,我便将我的门锁换了,夜里他再来,门已不开。他在外面叫我的名字,我将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从门缝里扔了出去,站在铁门后对他说:“从此之后,你再也不用进我的家门!”
他脸色惨白,许久问:“月儿,除了婚姻,一个男人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你。你到底还要什么?”我大笑:“我要你全部的爱!”他叹息:“你已经得到了!”我冷笑:“如果每一个长夜里,我都可以与你同宿同眠,那么,我相信,我得到了你全部的爱!”他的脸开始痉挛:“你明明知道我今生是做不到了!”我笑:“看来你是要下一辈子才做到了?那么下一辈子再来吧!”我们对峙良久,他点点头:“好,就下辈子吧!”说罢黯然转身,步伐沉重地下楼!
自此后再没有侨的消息。安静的日子就算是有男伴在身边,亦会想起他,心便会痛!我竟然会想念他,满心疼痛地想。
忽一日,有人指名道姓要见我,竟然是侨的妻子!她穿一身黑,骤然间老了许多。在咖啡厅里,她喝着浓茶:“心月,十年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我惊诧莫名。她又道:“侨是真的爱你,只是早年的我于他有恩,他不忍心离我而去!但是……十年前,我们就已经分居!”
我大惊无言,而心却开始微醺:“我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可以原谅他了!我可以与他和好了!”
然而,侨妻的悲伤神情让我有点恍惚,她的话平平淡淡:“我想,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想见的人无疑是你!所以,我想请你明天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如五雷轰顶,她还是平淡地说:“三天前,他已经死于车祸!是在去你家的路上!”
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经过殡葬美容的脸比生前还要好看,唇红齿白的,让我疑心他只是睡着了。我情不自禁如平时那样叫他:“侨!”众人如同鬼魅一样地看着我。忽然之间,头上的灯无缘无故地,便灭了又明,明了又灭,如此反复三次。我大恸,以前的日子急涌到眼前,我痛哭失声!
从殡仪馆出来,我低低地向身旁说道:“侨,我们回家吧!”而进了家门,我满意地说:“侨,从此后你真的可以伴我每个长夜了!”通往阳台的门,有节奏地自动开合了三次。我向着那方向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从此后我们不再需要暗示!已经没人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躺在床上,关了灯,黑暗中分明是侨的身体热烈地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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