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的广州市,我和小霞却为一顿晚饭犯了愁。
小霞是我的爱妻,我们中学时就同桌,大学时又同专业,毕业后她就成了我的另一半,并一同来到广州。我们学的是美术,从事的是文身师这个冷僻的行业。文身师在当时都饿得够呛,那一年人们因为害怕“非典”喜欢躲在家中。整个夏天,我们打工的小店一单生意都没有接到。虽然“非典”已经过去,但是生意依然惨淡。老板为了挽救小店,开始兼做洗头和按摩。男人没活干,女人又做技师又做小姐,小姐我就不用说了,你们肯定知道,整个大陆上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神秘而特殊的行业。我是被老板炒掉的,小霞因为要出污泥而不染,炒掉了老板。
当时我想,失业了也好,可以深入研究一下文身技术。我开始学习萨摩亚式文身,在我们文身师眼里,只有这种流行于意大利的手工文身法才叫艺术。文身师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才能,在人体上描绘出美丽的图画。以前,我用的是美式自动化文身法,小霞学的是日式文身法。美式没有什么创意,做久了就成了文身匠。而日式则过于古典,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也没什么生意。萨摩亚式文身则可以兼顾艺术追求和经济效益。小霞支持我的选择,用她的储蓄给我买了书,并把她的脊背奉献出来让我实习。我也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有时针下浅了,痒得小霞咯咯笑;有时针扎深了,又痛得她直哆嗦。原先我想刺一棵桃花树,结果越刺越像一只大公鸡。当我把它当成公鸡修改时,结果先前的桃花又变成了一团团火焰,看上去像是在火里烤鸡。我很泄气,看着小霞被我扎得龇牙咧嘴,我不忍心再修改了。小霞却鼓励我说,钟平,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全身都可以让你练习的。
我骂自己无能,上了大学,竟然连一棵桃花树都刺不好,一激动,竟把小瓷锤摔断了。你们也许不知道,文身师断了小锤,就像剑客断了剑。剑客没有了剑,还能算剑客吗?同样,文身师没有了小瓷锤,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蹲在地上,呆呆地看被摔成三截的小锤,心情糟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饿了,让小霞准备晚饭。小霞半天没有动,再催,她抹着泪说,一分钱也没了。我这才从梦想中清醒过来,原来我们两人都失业了。
那天晚上,我们各自灌下几杯凉水就睡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小霞在说,明天一定要找到工作。
二、遇到贵人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小霞已经把饭做好了,有鱼还有肉。小霞说她已经找到了工作,还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钎骨小锤送给我说,背上的鸡不是着火了吗,可不可以改成一只火凤凰?
我赞同她的创意,但是看到她一脸的疲倦,对她的工作产生了怀疑。第二天,我在衣柜里发现了一张卖血单,小霞居然卖了CC鲜血!我什么都明白了,跑到海印桥下大哭着猛抽自己的嘴巴。我还是男人吗,靠爱妻卖血来养活自己,这对我的人格是一次致命的打击。望着滚滚的珠江水,我突然萌发要走的念头。我们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小霞找我找到江边,承认她撒了谎。她说她是因为要帮我实现梦想,可是,又想不出赚钱的方法。
我摇摇头痛苦地说,小霞,我们离婚吧。
她惊诧地看着我说,钟平,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我还是摇摇头说,离吧,这样也许对我们都有好处。
她开始哭,哭了两个多小时,当路灯映红了江水时,她轻轻地说,好吧。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我精心把那只烧秃了的鸡改成了一只浴火起舞的凤凰。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我居然把火凤凰刺得那么惟妙惟肖,简直就像要从烈火的焚烧中获得新生一样。小霞照着镜子抹了把眼泪,强颜欢笑说,钟平,你刺得真好,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凤凰,我相信你就是文身师中的天才,以后我们天各一方,相认就要靠它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小霞睡了。我走了,只带了那把钎骨小锤。我到了东莞大朗镇,先到一家私人毛纺厂打工,后来打听到一家文身店招聘文身师,便去做了老本行。由于我技术好,为老板招来了不少顾客。我起了个艺名叫火凤凰,渐渐地,有很多年轻女人成了我的粉丝。从此,我火了。
老板吸白粉,经常有黑社会的人找上门来。就在我思量着要走时,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钟村长。
白白胖胖的钟村长,不抽烟不喝酒还不嫖娼,就是喜欢文身。但这嗜好却在十年前被一个弊脚的文身师断送了。他把钟村长胸前的那条小龙改成一条双头蛇,害得钟村长整年穿得严严实实,不敢暴露胸前的风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用那把钎骨小锤帮钟村长把他胸前的那条双头蛇改成了笑盈盈的金钱龟。钟村长惊呼我能起死回生,笑着说,钟平,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技艺,你也姓钟,要是不嫌弃,就给我当干儿子好不好?
钟村长在当地可以说是有钱有势,家产丰厚,能得到他的关照,我也算是找到了靠山。钟村长的独生女燕儿老早就是我的粉丝,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一次,黑帮人员找老板追债,没找到老板就追着砍我。是燕儿带着一群保安员救下了我,她的背上被砍了一刀。自从成了她的“哥”后,她就整天缠着我。钟老爷子高兴地对我说,小伙子,干脆做我的女婿吧。
燕儿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她,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小霞。燕儿对我说,我陪你去找小霞,好吗?
三、何去何从
又到广州,已经物是人非。
我找遍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地方,就是没有小霞的任何消息。
海印桥下,江水依旧长流,可是我面前的人却换成了燕儿。我伤心绝望地看着江水,感叹着自己当年的轻率,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小霞了,她在哪里呢?眼泪悄悄地滑落,模糊了我的视线。燕儿依偎在我身边,温柔地说,钟平哥,只要我们用心找,总有找到的一天。
我擦去泪水,拉着燕儿的手说,燕儿,我们结婚吧。
燕儿一下子跳起来,抱着我的脖子狂吻。
广州已变得陌生,我们回到东莞,就像是回家。
老爷子在松山湖给我们买了一套别墅,还送了我一辆凯美瑞。婚礼当日,我的第一家文身店也宣告开业。
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老爷子乐得天天唱粤剧。儿子满月那天,老爷子喝得酩酊大醉,害了脑中风,一病不起。老爷子临走前,把所有家产都给了我。
我的文身事业也越来越火,开始四处看路段,准备开分店。
六月的某一天,我跟一帮朋友到南城考察。吃了晚饭,我们照例去洗脚。一家取名水蛟龙的沐足房吸引了我的眼球,我这个火凤凰要去会会水蛟龙。
进了沐足房,叫了几个洗脚妹,其中一个裸露的腰上有只火凤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我问她,你这腰上的火凤凰是在哪里文身的?她说,刺凤凰的姐姐也是这里的洗脚妹,就是她为我做的。大家起哄说,快把她喊来,让她见见东莞文身教父。结果真的把她喊来了,我一看,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就是小霞。
我赶走了所有人。我和小霞抱头痛哭,哭了笑,笑了又哭。她说那天我走后,她悄悄跟着,看我上了东莞的车。后来,她也来到东莞,找了很多工作都不行,就做了洗脚妹。五年来,她换了几家沐足店,最后来到这家。因为这家叫水蛟龙,如果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定会进来的。
小霞还是那么了解我。
当夜,我把小霞安排到宏远酒店。我们做了爱,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在小霞身上,我觉得像是在燕儿身上一样,这两个女人是一个人吗?小霞的背上是一只火凤凰,燕儿的背上是一道刀疤。
午夜时分,小霞说,快回家吧,别让老婆孩子担心。
我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把小霞紧紧抱在怀里,我能说什么呢?燕儿和儿子还在家中等着我呢。以前,我和小霞是因为穷而离婚,现在再没有理由离开她了。但是燕儿母子呢?我有什么理由离开他们?毕竟我已为人夫,为人父啊。我驾车回松山湖,一路上开得很慢,我的心好像被劈成了两半。
到湖边吹吹风吧,这时燕儿打来电话,我没接,也不知道怎么对她说。
我打电话给秘书,让他明天去江南城给我买套房子。然后,又拨通了燕儿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子。我说,乖宝宝,爸爸已经到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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