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看了,回来后一言不发,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百褶裙:“这件裙子蛮好的,你穿正合适。”艾渔只看了一眼百褶裙,就跑出家了。那是件什么裙子呀,妈妈之前穿过的,藏蓝色,上面带着枝枝蔓蔓的花,怎么看怎么土。
其实艾渔不是不懂事的女孩,她知道妈妈赚钱不容易,那件淑女屋的连衣裙元,几乎是妈妈半个月的工资了。但是这次,她铁了心想要。
全是因为一个男生,那个叫林的男生。
林是今年刚转到隔壁班的,某个部队首长的孩子,高高瘦瘦,眉眼清朗。那时艾渔刚刚看完日本老电影《伊豆的舞女》,她觉得林很像里面的三浦友和,那么自己,会否是那个娇媚可爱的山口百惠呢?
想到这里,艾渔觉得自己的脸很热,有什么东西在她瘦削的身体里灼灼地燃烧。怎样让一个瘦弱、甚至没怎么发育的、寡淡的女生一下子变得如山口百惠般美丽?
穿淑女屋的裙子。这是何楚楚给她的建议。何楚楚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总是穿着带蝴蝶结、蕾丝边的连衣裙,如蝴蝶一样,翩跹在男生之间。
对,一定是这样的。因为艾渔亲眼看到何楚楚和林走在一起,在校园的林阴道上。风吹着何楚楚的裙子,她仰着头,像个骄傲的公主,而林就侧着脸,微微看着她笑。艾渔从他们身边走过,心跳骤然加速,她离林很近很近,甚至擦着了他的胳膊。
她以为林会和她打个招呼,但是并没有,林的脸一直冲着何楚楚,就那么走过去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女生经过。艾渔看着光从树叶的间隙打下,映照在路面,显出片刻的生动,但是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来。
终于,在岁生日那天,她提出了买裙子的希望,却被妈妈无情地否决了。然后妈妈还拿出陈年的旧裙子,打发了艾渔。
要想得到这条裙子,只有好好学习吧,年级前三名,会有奖学金的。谁会知道,一个女孩子突然变得热爱读书,默默努力,原因竟是因为对一条裙子的渴望。不,或者是对一个男生的爱慕。不能说,不敢说,如某种禁忌,一说就破。
在考进年级前三名之前,艾渔还是穿上了妈妈送的百褶裙。妈妈是个偏胖的女人,所以那裙子并不是很合身。她用针线把腰围缝起来一点,好让裙子不会掉下来。
林喜欢摄影,经常背着相机在校园里晃悠。他聚集了一些同学,说是周末去采风。何楚楚自然是要去的,还拉上了艾渔。
有点窃喜,有点慌张,艾渔没想到能和林近距离接触了。她穿着那条百褶裙配白球鞋,去了采风的地方。刚一去,就后悔了,很多女生都来了,围在林身边,眼花缭乱的。女生们大声说着话,彼此开着玩笑,林给她们照了很多相,还一一合影。
在这喧闹中,林瞥见了艾渔。他冲她招招手,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喂,你来玩啊。”艾渔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她迎着人群走过去,甚至觉得腿脚有点僵硬。
啪,她听到细微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她听得很真切。她最害怕的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用针线缝合的腰围突然绽开了。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
她看着林身边光彩照人的女生,看着那个花蝴蝶一样的何楚楚,更加觉得羞赧、惭愧。艾渔悄悄地转身,往回走,一直走,任凭后面的人嬉笑,喊她的名字。一直走到脚被球鞋磨得生疼才停下来。她靠着一棵树站着,粗实的树干正好遮掩了她瘦瘦的身体。
她回到家,大哭了一场,是因为那件让她难堪的百褶裙吗,大约是,也可能不是。岁少女的心事,也许正如这件百褶裙一样,层层叠叠。
周一的早上,她照常去上课,只是不再穿百褶裙了,换了T恤和牛仔裤。何楚楚问她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她只是笑笑。以后同学们组织什么活动,何楚楚也不喊艾渔了。艾渔越发沉静,把时间交给书本,故而成绩越来越好。
艾渔还是会在校园遇上林的,林好像有什么话对她说,看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艾渔以为,林是在心中笑话她,笑她的寒酸、瘦弱、贫瘠,笑她那件拿不出手的并不合身的百褶裙。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走过。隔年高考,艾渔的成绩不错,考进了浙大,这个瘦弱的女生,终于把积攒一年的力量爆发了。而林,也去了北方的一个大学。离开学校的时候,林喊她出来,递给她一个信封。
里面是一张照片,一个女生,靠着树站着,低着头,无限沉默,女生穿着藏蓝色百褶裙,裙子上有枝枝蔓蔓的花朵。照片背后是一句话:她美得像一首诗。
信封里还有一页信,很短,林告诉艾渔,他拍了这张照片,却不敢贸然给她,只好通过何楚楚转送。他怕自己的举动惊吓到这个如树叶般安静的女生。
看完了信,艾渔有点心疼,有点伧然,却只是微笑。她知道何楚楚并没有把照片给她,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都过去了,她的岁已经过去了。为了某个人而心慌意乱、激动雀跃、惭愧羞赧的心情也过去了。她看着眼前的林,这个很像三浦友和的男生,心中再没有一丝波澜,她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收到这张照片。
她笑着和林说再见,然后飞快地跑回家中。她找出那件藏蓝色百褶裙,穿上它,裙子上的花朵在她身上绽放,第一次,她觉得这件裙子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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