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的博客里读到她引自木青的文章《玫瑰难怀》,不由生出一些感慨,于是想到辛之怀和陈璐两先生。
辛之怀先生和陈璐先生都是做文艺工作的,很普通,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我第一次读到他们夫妻的文章合集,是在2001年,那是一本很薄的书,有186页,名字叫《在安静中走》,很有诗意的书名吸引了我,于是,去书店找,没有找到,只好再去一个朋友家借,总算了了心愿。看后,很感动,至今不能忘记他们文笔的美和他们夫妻的恩爱在其中的反映。
再往后,数次打听他们的消息,但终不得见。他们是山东人,居住北京。老两口年岁大了,孩子也不在身边,难免孤寂,一次一起到外地旅游,打算增加一些情趣,不料辛先生途中心脏病发作,一时无医院,也无速效救心丸,撒手而去。夫人悲伤不过,儿女安顿好父亲的后事,赶紧接母亲到天津同住,但老人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月内,也在一个中午,无疾而终。古人说:“执手之人,不可失一”,才知道,真正相爱的人,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会如何的伤怀。
元好问自己讲过这样一则感人的故事:一次赴试并州,见一捕雁者站在那里发呆,问何故,答:“今获一雁,杀之。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因自投于地而死。”原来,捕雁者捉到两只大雅,其中一只脱网而飞,他杀了没逃脱的这一只,那只飞在空中的一见,“悲鸣不能去,竟因自投于地而死”,竟然从天上一头撞到地上,徇情而亡。元好问听了,又惊又敬又伤感,于是自己掏钱买下来两只大雁,葬在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为雁丘”。生而如雁尚且如此,有些人能做到吗?元好问后专门赋《摸鱼儿》纪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来信与,莺儿雁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每读之,每感叹,被这样的爱的力量所深深震撼。
巴金先生的《怀念萧珊》也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最初读到,是在他的《随想录》还是《探索与回忆》里,已经记不得,但那美深印在心,至今难以忘怀。它的美正如木青所说,不在文字的华丽,而在于爱得很深,伤得很痛,连读的人都会因之憔悴。
“读《怀念萧珊》,读的是两个才人之间的爱情。看得出来,萧珊是巴金先生生命的一部分,死后萧珊的骨灰仍然是他的血和泪。巴金先生怀念萧珊,从来不描写萧珊的长相、姿态、仪容等等,但是,从一些小的笔触间足见萧珊气质十足,温婉自然。”这样的评价,恰如其分。
萧珊走后六年,巴金先生得以平反。先生在遗嘱里说:“我希望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能出版,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掺和在一起。一定要这样的,一定……。”这是多么凄美、多么动人、多么使人难忘的话啊!我们甚至想默默为先生和夫人祈祷:老天,请让这对老人再活一回,他们还没有爱够!或者,在那边,也别让他们相互寻不到……
子女按照老人的心愿,把萧珊的骨灰盒安放在巴金卧室的一角,先生每晚总要和夫人说一会话才休息。木青引了一首诗,我想,不仅巴金先生生前读了可能老泪纵横,我们也一样会忍不住落泪:
当风笛呼唤,
幽谷成排,
当夏日已尽,
玫瑰难怀。
你,你天涯远引,
而我!我在此长埋。
当草原尽夏天,当雪地全白。
任晴空万里,任四处阴霾。
我如此爱你,等你徘徊。
哦!说你爱我,你将前来,纵逝者如斯,死者初裁。
谢皇天后土,在荒坟冢上,请把我找到,找到,寻我遗骸。
经历了28年的相濡以沫,又忍受了33年的生离死别,先生也走了。他和夫人萧珊的“结局连在一起”———他们的骨灰掺和在一起,在长兴岛附近的东海海域,在玫瑰花雨中,轻轻地,由李小林姐弟将巴老和母亲的骨灰撒向大海,他们永远地相融在一起,再不分离……
先生的《怀念萧珊》,字字是爱,凡阅者无不落泪。他形容萧珊说:“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骨灰里有我的泪和血。”1972年8月,萧珊永别了厮守一生的巴金,她的骨灰回家后,一直放在巴老的床前。有人劝巴老把萧珊的骨灰安葬,巴老却表示宁愿让骨灰盒放在他的卧室里,他说,这样“我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在《怀念萧珊》中,先生写道:“她的结局将和我的结局连在一起”,“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掺和在一起。”这个愿望,实现了,这爱,到永久……
《怀念萧珊》没有安睡在我橱子的最高层,它安睡在我心里。逝者已矣,而生活还要继续,爱情还要继续,生活里,我们彼此都需要温暖,需要一双相互搀扶的手,这些人,这些事,值得我们学习,值得我们思考:思考该怎样去认真生活,好好做人,尊重感情,忠于家庭,珍惜爱人。每当我看到今天有些所谓“大款”、“公仆”养二奶、养“小三”,年轻人把爱情当儿戏,就会感到心里隐隐作疼,就会想到元好问的诗和“雁丘”,难道人连一只鸟也比不了吗?
任风云变幻,任四季往复,而爱的真理必须存在!面可生皱,爱不可生皱。
文/张文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