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清脆的鸟叫的声音在她的耳间回荡。她看到侍从二环轻盈地走近她的身旁,看到她厌倦的眼里带着血丝。二环轻轻地卷起了窗帘。早晨和爽的风吹过院子,她看到一片片鸡冠花在摇晃地飘落,鲜红的叶子在早晨的空气里飘荡着,让人看过仿佛伤心的舞姿。她依稀闻到了弥漫在院子里芬芳的余香。
团总的女儿小青和侍从二环一大早就出去了,小轿摇摇晃晃地穿过了村中的破旧的石桥。她们到南安墟上的竹清庵抽签求佛。竹清庵现在看上去显得颇古老,门前的一道围墙爬满了青苔,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小花从里面探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走下轿的时候,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周围的竹林在一阵风吹过后微微摇晃起来。明媚的日子里,柔和的阳光开始透过竹林,点点碎碎地探进了竹清庵。小青和二环缓步朝竹清庵走去时,忽然听到了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似乎在跟着她们。小青的心嘭嘭地跳,她想起了那双奇特的眼睛和陌生的面孔。后来她回过头一看,果真是他。小青有点吃惊。她看到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正对着她微微作笑,她连忙羞怯地掉转了头。陌生的男人突然走到她的身旁,小声地对她说,我认识你。她感到有点惊讶。她看到陌生的男人一直微笑着走进了竹清庵。她的脸无端地变红了,她有点不自在。小姐,二环在旁边低声呼唤着她,她才回过神来。
究竟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呢?团总的女儿小青在求神的时候心情恍惚起来。她看到一个年老的尼姑在旁边喃喃地念着一些什么,蜡香的烟气像浓雾一样在她的头上萦绕着。这时,她听到旁边有一些微微的响动。转过头一看,又是刚才的男人。她依稀听到陌生的男人在离去时对她说晚上在门外的竹林等她。
在凉风吹起,周围的花草开始摇拽着斑驳的影子的时候,团总的女儿小青独自悄无声息地出了家门。这她觉得心慌得很,她的心随着轿上下摇晃面激动地跳动不已。我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呢?她想。但是,她往往又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着她往前走。她仿佛想到她的家开始乱成一团糟的样子,她仿佛想到侍女二环在院子四周焦急地呼唤着她的情景。
一整天,过往于北湾江堤的人们看到穿着白袍的陌生男人呆呆地站在江堤上,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陌生男人的出现往往引起北湾人们的注意和议论。这种年头,稀罕的外乡人在北湾算是少见了。人们常常会打量着奇怪的陌生人以及注意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陌生人在北湾做什么?人们或者会存在着这种疑团,但没有谁会去寻根究底。这样的年头,能活个相安没事就算好啦,北湾的人们想。
现在陌生人伫立在北湾大江江堤上,江上的风吹拂过他飘飞的发梢和白袍。他看到大江上的波浪在闪烁着,在他不经意时,一艘乌黑的蓬船在缓缓地经过,他依稀听到了从船上传来的嘻声浪笑的声音。这种情景,让他的记忆变得遥远和迷茫。
团总的女儿小青在老远的地方就看到那个男人了,她看到了陌生男人微笑着的俊秀的面孔以及他奇特的目光。我知道你会来的。陌生男人说。于是他们开始在竹林里漫步,他们踏过厚厚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细碎的声音。微风过处,竹林开始摇晃起来。她依然觉得心在不止地跳,她的头一直垂得很低。我是见过你的。陌生的男人说,我是在我的梦中见过你的。你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小青有点惊讶,她鼓起勇气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很长一段时间,她想自己的脸一定会红了的。陌生男人说,我走了许多地方,我在寻找着你的影子,许多人劝我不要再去寻找了,说世上哪会有像你一样的人呢?我四处飘荡,我在注视着每一个人,我相信我是会寻找到你的……。晶莹的泪水划过团总的女儿小青的清秀的脸庞。她想起了许多的梦中,她常常孤单一个迷茫地走着,她没有寻找到方向,周围布满了令人窒息的空气,她往往在半夜里惊梦而醒。陌生男子的双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温湿的脸庞。我为什么就相信了他?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过后她又仿佛看到叮咚的流水在身旁流过,她仿佛看到鸡冠花的尽情开放。甜蜜的滋味漫过她的心头。后来,她依偎在陌生男子的肩膀静静地睡去,在她的脸上,露出了嫣如鲜花的笑容。他们就这样在这幽黑的竹林度过了凉风习习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们醒过来了,他们是被欢悦的鸟鸣声叫醒的。这时,竹清庵传来了清脆的木鱼声。
我该走了。陌生的男人说。你要走啦?她问。现在,她感觉到似乎失落了一些什么,像凋零的鲜红的鸡冠花在轻盈地坠下。
我该走了。他说,为了寻找你,我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现在我要走了,过一些日子我会回来的。
我会等你的。小青羞怯地说,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为什么会这样?小青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在清晨里穿过了南安墟,来到了北湾的江堤上。早晨的烟雾笼罩着大江,浓雾中江堤上行走着隐隐约约的人们。客船早已停泊在江岸上,淡黄色迷茫的灯光从船舱里散发出来。他们依依惜别了,她望着穿着白色长袍的站立在船头的身影直至消失。团总的女儿一直在北湾的江堤上站了很久。
日子仿佛很缓慢,团总的女儿小青心目中的穿着白色长袍的陌生人还没有出现,忧郁现在显露在她苍白憔悴的面孔上。流逝了的那美妙的一夜仍然清晰地晃荡在她的脑海里。团总的女儿小青开始经常往北湾的江堤上走,一站就是半天,她仔细地打量着每艘过往北湾大江的船只。她在想象着某一艘船会载着他经过,那时他已经轻轻地打开了船舱,微笑地出现在船头上。
团总的女儿小青在一次从江堤上回来就病了的。那时团总的家里出现一片恐慌。后来侍从二环去安慰小青时,小青突然抓住侍从的手模糊地说,你回来啦,你说过你会回来的,我每天都在等着你回来啊。侍从二环显得无所适从。
穿着白色长袍的陌生人并没有离开北湾。傍晚时分他南安墟上找了一个偏僻的旅馆。傍晚南安墟变得极度的冷清,行人也很少见,微风卷了许多烂菜叶子在翻飞,旅店里苍黄的油灯隐约隐现。店伙计很小心地陪着他上楼。木架的楼梯吱吱唔唔起来。他发觉伙计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
客人从什么地方来?伙计小声问。
县上。
听说县上出乱子啦?伙计惶恐地问。
是啊,现在到处都在出乱子。
夜里并不安宁。一阵大雨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很快下了起来。大风吹开了竹架的窗,豆大的雨点跟着泼了进来。他坐在幽黄的油灯下,在思索着一些什么。现在大风吹灭了油灯,房里于是一下子变得漆黑。点起一支烟,他还能听到楼角的雨滴溅射在窗架的清脆的声音。他的皱眉并没有舒展开。
深夜里,墟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打破了墟上夜里的落寞。这种声音断断续续地相持了一段时间,后来伴随着风雨声传得很遥远和很渺茫。他知道那是一支队伍开进了北湾。
后来当一切又回复寂静的时候,在房门外传来了一种轻微的脚步声。
谁?他警觉地站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摔破的声音,接着仿佛有人从木架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看到店伙计捂着红肿的脸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样事了?他笑着问。
大件事了,店伙计不停地抚摸着脸上红肿的地方说,大件事啦!听说昨天夜是县里已经调集队伍开过来啦,我……我怀疑是义军就快要打过来了。喂,我说,昨夜好睡吧?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他在走出旅馆时笑着说。
房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那时团总的女儿小青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有点残旧的《西厢记》。病后的小青消瘦了许多,纤弱的身姿躺在红锦绣花椅上。
小青跑出房外,看到一群家丁押着一个人吵吵嚷嚷地经过。
为什么在这里吵闹?小青满怀不高兴地说。
小姐,一个满脸堆笑的家丁说,我们捉到了一个奸细,整个上午他都在府上周围走来望去。
我是来找人的。那人说。
团总的女儿小青仔细一看,差点让她惊叫起来,那人居然是他。小青恍若梦中,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快点放了他。团总的女儿小青有气无力地说。
后来他们再次走上发北湾的江堤。江面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气,远处若隐若现的船只穿行在江面上,驶得很缓慢,仿佛凝住了似的,在不经意的时候,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小青说,我每天都站在江堤上,看着每一艘过往的船只,在每一艘船只里面,我都能想象出你的影子来,到了最后却又不是。可我,可我真的相信你会回来的。
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在你的身边了吗?他说,他轻轻地拭擦着小青脸庞上的泪珠。小青,他说,你这是何苦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对不起你。
小青微笑说,没有的话,但愿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就好了,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他没有回答小青。他望着迷茫的江面说,小青,你是一个美丽的可爱的姑娘,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但是,小青,如果我一直都在欺骗你,你会恨我吗?
我不信你会欺骗我,你哪会欺骗我呢?现在你不是回来了吗?后来小青低下头说,如果你真的欺骗了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江面上拥起了一阵潮湿而略带凉意的风,风吹得他们的衣带在飘飞和微微地响动着。
几天以来,北湾的人们开始感到惊恐不安。在一些难眠的深夜,人们依稀听到时而密集,时而寥寥的炮火声,像一排排的竹林应声倒下或者像一些凄侧的呜鸣声从夜空中划过。大白天,墟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时常,一些士兵三五成群地闲逛。北湾的人们预感在这样不安的日子里定然会发生些什么事了。
这一天,整个北湾似乎安定了许多,人们出乎意料地没有听到让人恐怖的炮火声。仿佛在乌云密布的天气里,一阵响雷过后,又显露出晴和的样子。
夜晚,没有月亮和星星,整个北湾漆黑得不见五指。陌生人在这个时候起出了旅馆的门,穿过了村中破旧的石桥,应约来到了团总的家。
他们在花园里漫步的时候,小青说,我父亲最近一律闭门谢客,不见外人的,但我还是要你见见他。他笑了笑,那是因为义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他说,小青,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小青说,只是,我倒替我父亲担忧。其实,我真的不理会打仗不打仗的,义军不义军的,如果他们不阻碍我们就好啦。
黑暗中,他紧紧捏住了小青的手。
深夜里的北湾在经过一阵混乱后又复归安静了,那已是后半夜了,天空阴沉沉的,周围仍然漆黑一片,呜呜的大风时而吹过村庄,那时,凉意已经侵略了整个北湾。
第二早上,北湾的人们都在议论的一件破天荒的事:北湾地区著名的团总昨晚给人杀死了,被抓获的凶手是一个陌生的外乡人。我就知道他迟早要出事的,北湾的人们说。
行刑的当天一反许多天以来阴雨连绵的日子,清晨的阳光变得很柔和。江堤上站着许多围观的人们。
明媚的日子里,团总的女儿小青打着花伞凄凄楚楚地站在江堤上,旁边还有侍从二环。
五花大绑的穿着白色长袍的陌生人再看团总的女儿小青时,发现血红的泪水从团总的女儿小青的眼眶里缓慢地流下来。在一片红光里,团总的女儿恍恍看到那奇特的熟悉的目光,情景变得很渺茫。
清脆的刀声响过后,团总的女儿小青同时听到了浆橹的划水声。团总的女儿小青转过身来,看到一艘船缓慢地穿过了北湾的大江,她依稀看到穿着白色长袍的他站在船头上,随着船徐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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