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杨家坝,川陕国道边,有家路边店。
店小无名牌,该竖名牌的屋檐下,悬着比碗口大一圈的一只红绣球,类似灯笼,不是灯笼,无需插蜡点烛,却亮晶晶的,格外显眼。司机车开到杨家坝,看到红绣球,就说:该吃饭了。
粗梁大檩条,青瓦白墙壁,房子虽陈旧,内装修颇新潮——铺了地板砖,简约吊了顶,墙上贴壁纸,玻璃窗挂细竹帘,帘上闭合着山水画,缝隙间含着真山真水。店外青山环抱,绿树围绕,店内山珍山味山菜山果,风味独特,各种小吃价格适宜。把方向盘的能不知味刹车,来巴山旅游的岂不止步就餐?何况,不见不知道,见了直眼光,店主董芸芸,那么俊的脸上,浅浅总带笑呢!
说她像一朵漂亮的杜鵑花也行,称她为一只美丽的山凤凰也罢,只浅浅地笑着,分明心不旁鹜,给你一个笑脸,下厨忙她的,给你端吃喝,招呼你吃好喝好,细观你喝好吃好。品味着她的饭菜,一番口耳相传,领略了红绣球的故事,不由你心中激动,不肃然起敬。
其实,开路边店,并不是她的初衷。高考落了榜,她没想到自杀,也没再去复读,心里空落落,像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蔫蔫的也苦闷了很久。她的路边店,是从摆饮料和水果摊起的步。没料到饮料解人渴,水果难充饥,自然而然过渡的,是花花绿绿的袋装小食品。摊后房空着,怎不开个食堂呢?她回答说:瓦房是村上的,早先就是食堂,垮了,一直空着。一石激起千层浪,心里却活动了。酝酿中去县上考察了,许多打工的同龄人,也在食堂干。以自己的聪明和勤快,加之豆蔻年华的美貌,就在沟上的国道旁开店,经营平常小吃,不信生意不兴隆。开路边店?山邻却哄笑。冲着这,她偏要在刀尖上跳舞。父亲听说办食堂,直摇参有白发的头,妈妈扬手挥臂忙阻拦。娘老子说的,却都不算数。一定三年,找村委主任租了房,倾摆小摊的积蓄,收拾了房内外,找来帮厨的,就是她二姨。石磨磨豆浆,竹笼蒸面皮,豆浆稀饭热凉面皮做出来,小店就开了张。汽车你来我往,却一辆辆开来,又一辆辆过去,人们不识杜鵑花,不睬山凤凰。一天三顿豆浆稀饭和面皮,她和二姨吃不完,动员爸妈来吃。没办法,她和路边店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学,也站店门口,笑脸招徕顾客。
迎来了好心的顾客,也迎来了淫邪的目光。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只能从端正自己做起。直勾勾的淫邪目光,她巧妙地避开了。指手划脚间,有意无意伸手撞她的胸,她迅即闪开了。露骨的挑逗,她装作没听见。倘若太无礼,就瞪你一眼,打消你邪念。偶而掉店里的打火机、墨镜、手机、提包之类,她捡了,立马送还。人随车走了,遗落的东西没还到失主手上,她在店门前挂起了一块小黑板,上写四个大字:拾物招领。这次丢的东西,下次认领了,禁不住又吃喝一次。来来往往,回头客多了,生意渐渐兴隆了。来认领失物的,多是男性的司机或顾客,每当这时,二姨就下厨了。她心里明白,交还失物,不是她的事。
胡大发就是这样的一个回头客。
他给旅行社开车,三五天来一次。先是丢打火机和墨镜,时间一长熟了,他不再丢东西了,却对车上的游客说:就餐了,都抓紧时间。旅客下了车,环顾四面青山,赞夸山里好景致,然后进店坐下,任绿树窗外泻翠,山色在云间有无,又吃又喝了,惊叹说:可口,交了钱,说一句:便宜。二姨心眼多,对小胡便另眼看待,背地里叮咛芸芸:免收他的钱,从利润里给他提成,多物色这样的主,生意就火了。可芸芸不干,该收多少还收多少。小胡也不多吃多占,好吃好喝,按价付钱,不赊不久。
渐渐知道了根底——他家住石门市,在公路学院上大三时实习,学会了开车,迷上了驾驶。突遇父亲病故,学也不上了,回市里应聘旅行社,当上了司机。却无端嫉妒他身边那位时髦女导游,只见她,粉脸烟花烫,不时变换鲜丽穿戴和闪光的耳环,嫉妒她活泛快乐,小鸟依人紧随着他。导游换了男的,听说她跳槽了,芸芸抿嘴笑:跳槽,啥才跳槽呢?从此见了他,笑得更甜了,也学那位女导游,衣衫换得勤了,不扣领口下的那只扣子了,大胆甩媚眼,落落大方地问他吃啥喝啥,活活泛泛地和他说这说那。
客去店静时,二姨说她:
有文化的人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芸芸问:咋不一样了?
二姨说:寻常人吃吃喝喝,大不了成酒肉朋友,有文化的人应了一句俗话,亲兄弟,明算帐。
芸芸问:谁和谁是亲兄弟?
二姨说:我只是打个比方嘛!
芸芸不言语了。
二姨伸出指头,在芸芸额颅点了一下,笑着说:
你呀,心事在脸上写着呢。
芸芸问:啥心事?
二姨说:别灵性人装糊涂了,一听见小胡的车喇叭声,你就喜上眉梢,眼溢神彩,脸颊飞红,成熟透的草莓了,女导游一走你就这样。
芸芸大声抱怨:二姨!
二姨只格格地笑。
窗户纸被戳破,芸芸竟不管不顾了,趁小胡在店里吃喝,她再忙也要挤出点时间,擦停在店外的中巴车,给水箱加水。小胡吃饱喝足了走呀,出店门到中巴车前却站住了,车身被擦净了,打开引擎盖儿,水箱也加了水,向店里望一眼,才打车门上车。走时呜喇叭:喵喵!分明在说:谢谢。
神情喜悦了一会,却像掉了魂似的,手里拿着啥找啥,丢三拉四的。
伴胡大发走到生命尽头的红绣球,就是那时扎的。
山里夜来静悄悄,陪芸芸在店里睡的二姨有事回去了,芸芸脱了外衣,身着一件白布衫,轻哼起一首山歌:
白布衫子扣子多,
解了扣子让你摸,
一下摸到心口上,
妹把心都掏给哥。
唱得脸颊烧呼呼的,拿脸盆从缸里舀水洗了把脸,没那么烧了,对着镜子照,仍然红扑扑的。歪在床上,没了瞌睡,朝屋顶一望,突生一个主意:扎一只红绣球,高高地挂起来,夜来仰躺在床上,眼里也有个艳丽的看头。
杨家坝的婆婆奶奶们,过去扎小人挂屋檐下求雨,或肩扫帚扫云盼天晴,用玉米芯子作芯。现今的姨姨婶婶们,给碎娃做小猫小狗之类玩具,也用玉米芯子作芯。芸芸从灶间挑了一根上好的干玉米芯子,削去两头,留下中间,用塑料纸三缠两裹,圆圆的,轻轻的,成了球状。翻出家里的红绫绸,结结实实的包了圆球,做一朵粉红的娟花,又做一朵粉红的娟花,一朵一朵地缀上去,圆球大了胖了,活脱一个绣球。她又托人从县里,捎来许多指头蛋大的风铃。一朵花心,缀一只风铃,风铃银亮银亮的,轻轻摇动的铃铃响。带响的红绣球做好了,拴一条小绳,从屋梁上垂下来,恰巧悬在床的上空。芸芸见二姨家里有碎娃和丈夫,说自己一个人在路边店里习惯了,劝她晚上回家住,不用陪她了。芸芸住的屋,是用木板在食堂角隔开的,夜来关了食堂的大门,又闭了睡屋的小门,芸芸开了窗,躺在床上看,听红绣球迎山风的铃铃铃地响。风铃不大,响声很小,却脆脆的银质地响成一团,合奏出美妙的音乐,活跃了她的夜晚,带给她有声有色的遐想和憧憬。夜深了,芸芸躺床上看书,红绣球的合奏,催她放下书入眠;赶早沉睡着,红绣球悦耳的合奏,叫醒她让她起床。红绣球的铃铃铃的乐音,使店角的小屋里,氤氤着姑娘的体香,充满着粉红的神秘。
有一次,车上的游客都下车吃饭,胡大发却不下车。芸芸出去叫他,见他坐在驾驶室,歪身子垂头,疲乏的没一点力气。叫他快吃饭,却说太累了,眯一会儿,比吃啥喝啥都香。
芸芸说:看把你窝的!
大发说:没法子,昨晚打了一夜牌,一宿没合眼。
芸芸说:那就下来眯一会吧。
大发说:在哪里,在你店里的条椅上?
芸芸说:你忘了,我屋里有床呢。
胡大发就去眯了。中途抽空去看他,见他熟睡着,心里七上八下,就打起胆子,轻轻吻了他。他不知是梦里娶媳妇呢,还是在装假,带梦呓回吻了她。醒来他连说:真香,真爽!不知他是真累,还是装累,找借口窥探闺房里悬红绣球的秘密,趁机获得爱抚;也不知他说的香和爽,是指他眯的觉,是他眯觉的房间,还是她的初吻。芸芸没顾上细想,只匆匆地包了妈给她送来的两块烤红薯,让他路上吃。
又是让他进小屋,又送给他吃自己最爱吃的烤红薯,二姨看见这,记在了心里。这天天快黑时,二姨和芸芸收拾了灶间,上了门板要走呀,进了芸芸的住屋,盯着当空悬的红绣球问:你把它吊床高头,干啥呢?
芸芸说:看呀。
红绣球浑身的风铃的铃铃交响着,二姨往床上仰躺了,做了看红绣球的姿式,坐起来笑着,笑够了说:
羞,羞,羞羞羞,
羞个老鸹把脸扣,
羞的鸦雀地上走,
跑来一只狗,
叼走红绣球……
芸芸甩手跺脚说:二姨!
二姨站起来,扳住芸芸的肩头说:
有了红绣球,要向意中人抛呢。唱歌似说了句,该出手时就出手,匆匆地出后门,下沟回家了。
芸芸对着她的背影说:胡说啥呢,忐忑不安中,静对红绣球,想开了心思。第二天赶早,二姨去泉上挑水,芸芸推石磨磨米浆,红着脸对豁朗往缸里倒水的二姨说:
你说得对,该出手时就出手。
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二姨拄着扁担说,他大城市的司机咋了,你还是咱山里的金凤凰呢!
心思萌了芽,伸枝展叶了,他仍隔三叉五地来,芸芸要给他抛呀,挂在床上空的红绣球,却没有了。
芸芸问二姨:红绣球咋不见了?
二姨不相信:真的不见了?
芸芸说:真的不见了。
二姨说:好好找嘛,莫不是掉脚地了,滚床下了?
芸芸说:哎呀到处都找不到。
这就奇了怪了,莫非是山猴狸猫作怪,莫非哪个送蘑菇和山葱山蒜的娃儿拿去耍了,莫非长翅膀飞了?都不可能呀!小胡也多日没来店里吃饭了,这一向生意好,白天太忙了,夜里一挨枕头就瞌睡了,咋就没留神红绣球呢!莫非命里注定,他们俩没有缘份?该出手时就出手,谁让自己偏要羞羞答答犹犹豫豫,借口什么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挑啥好日子呢!
心里愁成团儿,店里又一连串的出事,赶早磨米浆,不是水加多磨稀了,就是水添少磨稠了;有个串脸胡司机,吃面皮不要油泼辣子和蒜汁,本该多调些熟油的,却偏偏没给滴熟油,多调了辣子和蒜汁,惹得人家把胡子都气歪了;一位白脸顾客,专程赶来品炒山野菜,挑了一筷却说:得是把卖盐的打死了,调的盐不要钱?连忙道谦另炒,端进厨房偷偷一尝,咸成钉子了。这样下去,生意不是要砸锅吗?芸芸不敢胡思乱想了,不就是一个红绣球嘛,不能丢了芝麻又舍了西瓜。
笛!笛笛!笛笛笛!这天日近午,店外大老远就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二姨听见了,心里又惊又喜,见芸芸仍在厨房忙,风似闪进对她说:
来了。
芸芸瞪大一双眼:谁来了?
二姨说:哎呀还有谁呢!
芸芸懒得理识,只顾埋头忙他的。
给他抛红绣球呀,红绣球却不见了,芸芸不信命,却相信缘份。没缘份了甭强求,越是强求了越绊跤栽跟头,强求和绊跤栽跟头之间是成正比的。见芸芸无动于衷,二姨只得出门招呼。转眼间旋风似地又刮来了,勾手间又惊又乍说:
芸芸你快来看。
芸芸没听见似的,仍在厨上忙。
二姨又笑催:
哎呀你快来看呀!
芸芸斜脸瞪了一眼:
爱看了你看。
二姨小声神秘地说:
快来看,红绣球。
啥?芸芸眼中溢出惊喜,又被黑睫毛一扫而光,哎呀忙得啥呀的,没工夫和你说笑。
二姨手遮嘴唇更神秘:真的,没说笑,你的红绣球。
芸芸眼光霍霍地扫视了,二姨没开玩笑,眼神里写了一个词:千真万确。芸芸眼中溢惊喜,迅即闪射灿烂的火花。一把甩了切面皮的刀,擦了手抹展围裙,匆匆抿了齐耳的黑发,着凉鞋的脚一闪,出了厨房又出了店门。胡大发正招呼乘客依次下车,他开的中巴车挡风玻璃里,真的挂着红绣球。芸芸一眼看清了,大红底缀粉红花,花蕊都有银铃铛,果真是自已的那只红绣球。
瞄了一眼匆匆回店,顺手整理了歪斜的桌椅,几下擦拭了几张桌面,进了厨房忙洗手,操起长刀又切面皮。
顾客一窝风涌进店,又环顾四周赞叹环境还不错的,有屁股一挨板凳就要茶要水的,有要大碗菜豆腐小碗面皮不调辣子的,有要小碗面皮多调油汪汪红辣子的,有嚷着品尝石蒜苔或凉拌小葱花的……一阵手忙脚乱,吃的埋头啧啧地吃,等的眼光刷刷盯芸芸,喊着要快。胡大发坐着,却默不作声。心里觉得奇怪,芸芸出来进去的眼光,总避开不搭理他呢。胡大发要的是菜豆腐节节,半碗甜面条掺半碗菜豆腐,下山间的小菜吃。拿着小碗去后厨挟凉拌浆水菜等小菜,面对芸芸的背影招呼说:忙着呢,芸芸仍没吭声。匆匆拍了黄瓜拌了,端给他时芸芸问:
你多会把红绣球拿去啦?
一双秀眼里,尽现出惊诧。
小胡盯着他最爱吃的那碟凉拌黄瓜说:
你的红绣球,我能随便拿吗?
他竟不承认,芸芸直盯着他。
小胡被盯得不安了,扫她一眼说:就是想拿,我也得给你说一声呀。
有人要餐巾纸,芸芸忙去取。明明拿去挂在他车上了,他却矢口否认,芸芸搞不明白,不是他拿去的,难道是红绣球飞到他车上的?疑虑里面掺着甜蜜,甜蜜里溶着一丝若涩——他怎么能这样呢,拿去了红绣球,却硬说没拿,莫非他贼胆太大了,莫非他有点不老实?莫非这一切都搞错了,除了那次在自己屋里眯了一会儿觉,他从没随便再进去过呀!芸芸心里实在搞不明白,顾客们又纷纷喊埋单,也不容芸芸细想深究了,甜甜地笑着忙算帐收钱。
轮到小胡埋单了,芸芸站他跟前,却缄默着不算账。复杂的眼光在说:你把红绣球挂在车窗玻璃里,只图自己看着高兴,你知道我为寻红绣球,钻床下搜墙旮旯拐角,费了多大的事吗?你知道我连送蘑菇和山葱山蒜的男女娃儿一个都不放过,招惹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我寻来找去,找不到红绣球,心里多焦急,背地里抹过多少泪吗?
一刹那间复杂的神色,被小胡读出来了,感觉她不是伪装,事情非同小可。他不忍心再让她受折磨,就说:
你忘了那一天,太阳似火球,天气特别热,那天我来店里……
芸芸说:咋能忘了呢,那天你说渴坏了,进了店就倒开水,说随身带的茶杯里没茶叶了,让我给你捏点茶叶,我说我有上好的银梭茶,匆忙去给你捏……
小胡说:你拿来的不是银梭茶。
芸芸说:没给你拿茶叶?
小胡说:你拿来的是红绣球。
芸芸问:真的吗?
小胡说:我骗你干啥?接了红绣球,我当时觉得奇怪,不信你去问导游小王,一路上他说我真有福,就是交接仪式太简单了,回到石门市,还让我请了客呢。
芸芸羞红了脸,连忙说:你胡说,你胡说。快点埋单,我还忙着呢!
收钱找零时,悄声低气阗怪说:都怪你,那次拉来的顾客,要这要那的,挑剔得没完没了,你又要茶叶,把人都搞糊涂了。
小胡笑说:你该不是装糊涂吧?
芸芸说:你才装糊涂呢!忙侧身抬胳膊使手背,悄悄抹去涌出的泪花。
这一次,小胡开车行驶时,没有呜喇叭,只转脸隔着开了一半的窗玻璃,给站小店前的芸芸撂下了一句话:下次来了,我送你一束花,一束红玫瑰。二姨乐了,遥望着驶远的中巴车笑说:啊呀送红玫瑰,正式向你求婚呢。芸芸拖长嗓音说了声:哎呀,二姨!
和这次见面只隔了一天,在石门市城郊,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超载的大货车,撞了一辆中巴,司机当伤死亡,副手只受了点轻伤。很快传来准确消息,死亡的司机,就是胡大发。他和副手小王去城郊加油站加油,准备去拉游客,被发了疯的大货车撞了。
准确消息是小王带来的。和噩耗一块带来的,还有那只红绣球。红绣球上面,染有小胡的血。
小胡走了,把芸芸扔在世上。巴山杨家坝,山景依旧,日子依旧,孤零零的芸芸,却整个儿换了个人。她永远走不出悲痛,永远走不出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永远走不出噩耗留给她的阴影。二姨和打工回来的姐妹们,劝她离开杨家坝,换一个生活环境,走出心中的阴影。阴影是甩不脱的,她相信了命。冥冥中命在主宰着她。对于命运,此生此世,她必须一直面对。当她决定仍留在杨家坝,不改搞好路边店的初衷时,二姨和姐妹们没说的了,只陪着她沉默。她却打算将那只沾着胡大发血迹的红绣球,高高地挂在店外屋檐下,以它当名牌。对于这,二姨却不能不反对了,她们弦外有音地说:
红绣球总要往出抛的,你把它挂那么高的,一般人摸不到,纵是有摸得到它的人,他又能摘下它吗?
芸芸说:你不是说,红绣球是要往出抛的吗?
二姨说:可你把它挂得那么高?
芸芸说:我不是抛,而是给......
大家听不明白。
我已经给了一次了。
沉默一会,芸芸却移开话题,和二姨商谈起小店的事。她打算将小店重新装修一下,再进县城或去石门市,采购打浆机、粉碎机、消毒柜等新式器具,在提高效率的同时参加烹调函授学习,竭力提高技艺搞好服务。二姨愿和她一道倾其积蓄,和她购器具搞好路边店。芸芸说:那店里就按月给咱们发工资,再按投入资金的比例年底分成。二姨说咱们说干就干,早一天挂红绣球,早收谷子得早插秧嘛。
挂红绣球那天,二姨扶梯子,芸芸上去挂,在梯子上她又轻哼起那首山歌:
白布衫子扣子多,
解了扣子让你摸,
一下摸到心口上,
妹把心都掏给哥。
歌声随山风飘远,却被二姨的耳朵扯住了,她接着下了梯子的芸芸,笑着点她的额颅说:
羞,羞,羞羞羞,
羞个老鸹把脸扣,
羞的鸦雀地上走
跑来一只狗,
叼走红绣球……
芸芸没像以往那样二姨、二姨地抱怨,她浅浅地笑了。心里的伤疤结了痂,内里柔软的部分更柔软了,好似糖里加点盐,浅笑更甜了,对每一个顾客更精心了。那份笑里,融了一份凄迷,比杜鹃花还灿烂,比金凤凰更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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